至少大部分艺术家的工作像魔术师一样,是“唯一合法的说谎者”,人们心甘情愿花钱从他们那里购买谎言。
孙逊一直在说谎,也一直用说谎看破这惯于说谎的世界。这句话前半段相对好了解,艺术家这个古老的行业从一开始就试图在二维的平面上混淆视听,让观众误认为眼前的图像是真实的事物。沿着这条线索推导看来,至少大部分艺术家的工作像魔术师一样,是“唯一合法的说谎者”。
事实上,魔术师的概念在孙逊的许多作品中,例如《异邦》《魔术师的谎言》《一场革命中还未来得及定义的行为》《新中国》,以及入选威尼斯电影节“地平线单元”的动画长片《21克》中多次出现,隐含着一种自画像的意味。在一篇由孙逊亲自撰写的、带有某种宣言口吻的文字中,他写道:“今世,我的职业是魔术师,头戴高顶黑礼帽,身穿燕尾服,一个说谎的职业。我靠欺骗生存,人们心甘情愿地花钱从我这里购买谎言。”然而,如果将绘画媒介的狡黠:在近十年来的动画制作中,孙逊坚持细腻、写实的素描手绘风格,从未丢弃过自己作品的绘画性,与当下的现实中存在的层层烟瘴进行比对,我们总能够感觉到艺术的纯真。
在2018年于纽约举办的个展“时间公园”中,艺术家以毛笔绘制蚊子、乌鸦、龙、蛇、马等动物形象的绘画,并将它们编织入一部动画电影之中。动物近年来常常在孙逊的作品中亮相,最为典型的例子是2009年他于纽约马克思·波太奇画廊举办的展览“兽儿们”。如果说“兽儿们”中的动物形象是像英国作家乔治·奥威尔《动物庄园》更接近于寓言式的拟人,那么,“时间公园”中的动物便更多了一层现实的意味。
在最近红极一时的电影《疯狂动物城》里,情节的最高潮便发生在一所自然博物馆内。博物馆充当了动物和食草动物的阶级地位的审判厅。这是一个绝妙的隐喻:我们被告知的“真相”,以及我们头脑中认定的从过去到当下、再到未来的逻辑关系,本身是经过梳理或改写过的。我们根深蒂固的“偏见”、业已习惯的观看世界方式,便是文化的意识形态的核心。抑或说,一个无孔不入、难以挣脱的谎言。孙逊对自然博物馆中陈列标本的兴趣,恰恰说明他作品中随处可见的敏感和对文化本身的怀疑。
绘画和动画的媒介作为一种具有“魔术性质”的障眼法,似乎时时刻刻都在将这种怀疑放大。对于孙逊来说,这放大的过程循序渐进、从未停止。2006年,孙逊在杭州成立“π格动画工作室”,并于2009年迁至北京,落脚在北京黑桥村的大型工作室内。不断扩张的工作人员配置和愈发成熟的管理方式映衬着他的野心,让精英化的当代艺术录像在具有广泛受众基础的电影系统里传播,其动画作品曾入围柏林电影节、威尼斯电影节。而归根结底,他的目标并非仅仅是艺术家或电影导演生涯的世俗成功。他的艺术像是在既有的文明之上发起的浩大革命,对象就是世上太多人衷心相信的谎言。
在绘画、动画、装置之间穿梭,将传统艺术与技术创新相结合,让时代美术馆策展人沈瑞筠从众多亚洲艺术家中找到了他。沈瑞筠说,“孙逊用绘画来完成动画,一秒种动画包含24帧画面。这意味着,他需要花费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成一部十几秒的动画。他不只是讲一个故事,他的动画有一种温度”。孙逊因此成为2016年“爱彼Art Commission艺术创作委托计划”艺术家,并前往爱彼发源地瑞士汝山谷采风,创作以时间为主题的新作品。3月下旬在香港巴塞尔艺博会期间,我们专访了艺术家孙逊。
(E=Esquire,S=孙逊)
E:艺术市场近年有哪些变化?
S:我毕业至今10年,之前我的作品藏家80%在国外,现在刚好反过来了,70%的藏家来自中国。中国的艺术生态系统基于经济发展。原来是香港艺博会,2013年更名为香港巴塞尔艺博会,当代艺术越发看重中国市场。
E:本次展示的作品多以动物形象为主,是否有一种“陌生化”的考虑在其中?
S:“陌生化”也是对于“偏见”的一种否定,这种偏见更多地指向一种文化上的固执,这个所谓的固执存在于任何人的头脑中。
E:作品中的动物形象源于你在自然博物馆的经验,是否对“生”与“死”之间的观念有所感触?
S:“生”与“死”并非我这件作品主要考虑的因素,但不得不说,纽约自然历史博物馆的态度是有尊严的,馆中标本绝少死亡气息,制作堪称完美,栩栩如生。更确切地说那会让人觉得是时间停止的一刻,像电影的一个镜头。差的自然博物馆陈列的是死亡的气息,好的自然博物馆则无限延长了时间。
E:你之前在纽约的展览叫作“时间公园”,历史性的经验这个线索在这次的展览中是否有所演进?
S:这次的作品更多与个人记忆与文明的偏见有关,如果记忆也能成为历史的话,那确实与历史有关。但历史不就是经验么?
E:艺术与时间之间存在着怎么样的联系?
S:艺术是需要大量的时间积累的工作,非常漫长,时间转瞬即逝,却又无比的清晰。艺术的工作会让人理解每一秒的意义,当所有时间流逝之后也就是作品完成之时,刹那间那所有经历的时光会形成难以名状的质感,固化于作品之中,也许这就是永恒的力量。